追忆燕园的美食,是极需要码字能力的,因为这里的美食实在太多;同时也是极度消耗情愫的,因为食物总是关联着一些人和事。然而总是在不经意间,这些关于燕园美食的气味就常常从脑海中飘逸出来。
随着时空的流转,北大的美食从单一到丰富,静静地与灼灼光华的青春年华一起在心底闪亮。拥有过的人这样说着与它的故事——当时沙滩北大有好几个伙食团,都是学生自办。有“米饭膳团”、“馒头膳团”、“丝糕膳团”和“窝头膳团”之分。主食不同,副食亦有异,收费自然也不一样。我吃了整整一年的丝糕膳团,算是三流的了。不过直到现在我还怀念着几十年前的丝糕。丝糕膳团的水平当然是不高的,有时馋狠了就不免产生打打“牙祭”的欲望。有的同学有家教收入,有的同学有稿费收入,有的同学还有商业活动的收入或较丰的家庭接济,一旦打听清楚了,就会掀起一股小小的“共产风”、“吃大户”,小焉者炒饼、烩饼、锅贴、炸酱面不在话下,较高级的如东安市场里的上海馆子五芳斋之类也是光顾过的。零食自然也是吃的,花生、瓜子、糖炒栗子、烤白薯,计算起来好像都比现在便宜得多。清晨较本部分松公府大门前有一溜摆开的早点摊,豆浆、牛奶、油茶、油饼、油条、炸糕,应有尽有,也不贵。三更半夜在西斋门口还有馄饨面挑子,敲着木梆叫卖,数九寒冬的雪夜,小油灯或小电石灯光里,热气腾腾,真能让人顿生卖火柴小女孩看到烧鹅时的感觉……我是物理系52级的学生,56年毕业。在四年学习期间前三年的伙食是免费的,由国家负担。我记得在前三年的学习中,吃过两、三次油焖大虾。打饭时食堂师傅给每人一大勺,是纯大虾没有辅料。大虾是红红的、油油的、香喷喷的,吃起来美味极了。令人印象深刻。六十年过去了都没有忘怀。
我的中小学阶段是在四川重庆度过的,从来没有见过大虾。读初中时住校,由于淘气,周末常和几个同学到小河沟里捞小虾米,像现在的虾皮那么大,两公分大的小虾也有,但很少。捞起来的小虾由大一点的同学做熟了大家分享。什么味道一点印象也没有了。只是好玩而已。什么?窝窝头也算是北大美食!是的,窝窝头就是我记忆中的北大美食。1963年,我从四川北部一个偏僻的县城中学考入北京大学物理系。那是一个刚从3年灾害中缓过气来的年代。在我上中学时,吃不饱饭是常态。最困难的时候,一天只能喝上两碗稀饭,早上起床后早自习、上两节课,10点钟喝一碗稀饭,然后上5节课、一节课外活动,下午4点钟又是一碗稀饭管到第二天上午10点。肚子经常饿得“咕咕”叫,能饱饱地吃上一顿饭,是一种奢望,更不要说什么美食了。一个连县城都没离开过的农村孩子,一步登天,进了北大,什么都新鲜,自不必说。但是最让人难以忘怀的是在北大可以吃饱饭了,而北大学生第一食堂(大饭厅)的窝窝头则让我终生难忘。
窝窝头,黄澄澄的玉米面窝窝头,在四川没有这东西。圆锥状的窝窝头,底部确有一个窝窝。吃起来有嚼劲,一顿饭如果有两个窝窝头,再加一碗粥、一份有点油水的菜,吃得饱饱的,感觉别说有多好了。窝窝头还有一个重要特点,就是耐饿,也就是在胃里待的时间长。对于食品短缺的年代,这个优点就不用多说了。那时口腹之欲的档次用“美食”这个词有点勉强。学校食堂里的“好菜”就是指菜里有点肉而已,真正让人垂涎欲滴的“美食”是饭馆里那种油大肉多且肥的菜,可当时校园里又没有餐馆,要想解解馋,就只能到学校南墙外马路对面的“长征食堂”去。这家被北大学生亲切地称为“学七食堂”的国营饭馆,不仅离北大近,也曾与北大共患难。“文革”武斗高潮那会儿,戴着钢盔、拿着长矛的学生甚至从对面宿舍楼冲过来成笸罗地抢运馒头。可以说,至今我口味中朴素的一部分是插队时形成的,比较奢侈的一部分是长征食堂塑造的。当年我最常点的三个菜是溜肉片、蕃茄肉片、溜肝尖,它们依次也是菜谱上最便宜的三个肉菜。读研究生谈女朋友的时候,我兜里有三元钱也敢请她下饭馆。我会先礼貌地请对方点菜,然后再点出自己心中有数的那几样菜。当然,万一对方真的点了红烧鱼之类的话,我就只好借故回学校借钱去了。
到北京才一学期,再回老家,普通话已经呱呱叫,那个头也蹿了好几公分。从前高中时班里排队,二十来个女生,我总是排在前四名。在北京一待,回家再一看老同学,她们倒矮下去了。刚到北京时,看见那黄黄的、稠稠的糊糊,闻着那怪怪的味道,尝也没尝,就把它给倒了。倒完了,手里还有半个馒头,半块酱豆腐,任是饥肠辘辘,也还是咽不下去。每个月只有六斤米票,只能保证每天中午可以吃二两米饭。偶尔有米粥,买了米粥,就有一天中午吃不成那二两米饭了,只好用饺子或馒头代替。然而,入乡随俗,饿久了,那棒子面儿也能喝了,反正也没有别的选择。喝着喝着,竟喝出一种香味。后来也学会吃那硕大无朋的油饼。那油饼,摊开来大概有一尺长,半尺宽,刚从油锅里出来,热热地冒气儿,焦黄地放光;一碗金黄的、稀稠适中的棒子面儿,再配上半块酱豆腐,吃完了,就足够抵挡上午那四节枯燥无味的必修课了。首先想到的是学一的鱼香肉丝。它的配料是白菜叶子,切成细丝,极好看的绿和白,跟煸得酥脆的肉丝和鱼香料炒在一起,明媚得如同青春。这道菜里的用料都很新鲜,这是好吃的前提。鱼香肉丝是北京最常见的菜,也是留学生汉语口语练习时能脱口而出的菜名,但我后来几乎没有吃到有白菜丝的鱼香肉丝,做得好的亦从未达到学一的水平。学一还有一道经典名吃:酱肘子。每次师傅总是现场从肘子上把肉剔下来,在案板上剁碎,其运刀之快,总使人担心他的指头也要成为我们的食物。每次排在前头的同学当着众人的面浇上又香又辣的调料,后面的人就不由得喉头耸动……大师傅把刚饧好的面疙瘩摁在案板上,顺着案板继续揉面,直到把面揉成约半米长、碗口粗细为止。一个扬手,那案板已被师傅架上左肩,一片片雪白的面条已经往锅里窜了。这边大锅还在“咕嘟、咕嘟”冒泡,那边流着口水等面的同学都排到面食部门口了。饿着肚子等面是最煎熬的时刻了。吃刀削面的人又多,煮面速度似乎永远也赶不上队伍增长的速度。排队的时候,服务员得记住每个人刷卡没有、谁先谁后,还要问清楚每个人的喜好。有时候人一多,先来的等半天没吃上面、后来的却一下领了面走了,难免会引起争执。那个时候面食部有个服务员,我们管她叫“记忆力mm”。无论人有多少,只要你在她那儿报清楚喜好、刷好了卡,就大可放心坐下等位,等着她按顺序发面。谁先谁后,谁要大碗小碗、加哪种卤、加不加鸡蛋,甚至哪位同学不要香菜,“记忆力mm”从来没记错过。如果你是常客,只要你往那儿一站,她就能准确报出你的口味,末了再加一句:“是吧?”那一年评选“十佳服务员”,“记忆力mm”以超高的人气荣登榜首,还登上了那年大讲堂新年晚会的舞台。不知“小丸子”在学一的经济窗口中生活了多久,反正自从与我相遇,我就从来没想过再让她孤独一个人。不过大多数情况是每当我去的稍微晚一点,小丸子就被一抢而空,我便凄凄惨惨觉得这一顿没能满足,被深深的抛弃感所笼罩。小丸子在与我相见之前经历了许多道工序,我虽是一个只知食不知煮的懒姑娘,也能看出这其中的心思。丸子的肉比起饺子馅会更冗烂,但又保持了肉质的劲道,很像曾在广东时吃到的虾滑。肉酱经过厨师一定时间、力道均匀的搅拌,显现出一种奇特的油而不腻、细滑弹牙的口感。除去糖醋小丸子,其他菜品中的丸子多用人造肉丸做食材,所以你一定能一眼从各色菜品中认出她。小丸子的表皮经过了油炸,因此变得香脆可口。校园里炸丸子多见,可这么香脆的不多。素丸子炸过后捞在铁盘里,极易变凉,由脆变韧,油腻感骤升。糖醋小丸子与花椰菜炒在一起,棕白相间、明暗相较、冷暖协调,勾芡又显出一种润洁的晶莹,卖相自不必说。酱料中甜味与酸味精确配比,少盐多醋又十分健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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